六月末，伴随最后一科考试的结束，郗梓的小学生涯就此画上了句号。六年的时间对一个小孩子来说似乎还是有些太长了，之前的许多事情都已经不记得。而要说印象最深刻的，大概就是和小曦的相识吧。她和她的父母对她无微不至的照顾，让她体会到了久违的家的温暖。或许是因为她年纪实在太小，虽然记得这种感觉，却已经记不起它来源于谁。

郗梓背起书包，和其他人一同走出考场。因为是结业考试，所以有着十分特别的意义。此时的校门口已经围满了人，有些是年轻的父母，有些是年迈的爷爷奶奶，还有些则是中年的大叔或是大妈，这些不同年龄段的人们聚在一起只为了一件事——迎接这些考完试的孩子们。有些可能是儿女，有些是侄子侄女，还有些可能是孙子孙女，每个人的眼中都满怀期待，等待着他们精心呵护长大的小鸟飞回巢中。小学的毕业意味着成长的开始，在不远的九月，他们将步入中学的校园，开始全新的学校生活。

【资料图】

陌漓、欣灵和小曦也在人群之中，他们是代替爷爷来接郗梓的。爷爷腿脚不便，可又想为郗梓庆祝，陌漓和欣灵便主动请缨。当然，小曦也不例外，她可是郗梓的姐姐——尽管高中的期末也已经越来越近。不过三个人似乎各有各的心事，彼此间几乎没有交流。

“来了。”发现郗梓的身影后，陌漓第一时间开口道。身旁的两个女孩也跟着警觉起来，随时关注着郗梓的动向。与刚和小曦相遇时一样，郗梓在学校仍然没有朋友，每天都是独自一人上学放学。身旁路过的女孩们会牵着手有说有笑地并排走着，有的则在和好友倾诉自己的思念；男孩们往往三五成群，并排讨论着假期各自的安排，似乎对进入同一所中学很有把握——而事实上，如果不是受父母的安排到城里去上学，绝大多数学生毕业后都会进入同一所初中。而真正的不同是从高中开始的：算上忘忧镇，附近的城里和镇子总共有五六所高中，除了城里的高中，其他的去哪一所都是可以的，它们的录取线相差无几。

“恭喜你毕业，郗梓！”很难得地，山松，小曦，郗梓，大家都来了。上一次聚在茶馆里，已经是新年时候的事情了。能看到再一次热闹起来的茶馆，爷爷也发自内心地感到高兴。曾经，茶馆就是一副热热闹闹的样子。人们种田或是做活累了，就到茶馆来歇歇脚，聊聊天，拉上大家一起谈论近期发生的新鲜事。父亲总是让他在不忙的时候去听听大家的谈话，因为茶馆并不是那种阳春白雪一样的存在，而是为了服务小镇里的大家而存在的。人们都不愿意来的话，茶馆自身又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呢？要说最可惜的，大概就是让茶馆变成过往的样子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欣灵已经开始注意到，茶馆的新客人似乎在变得越来越少。是因为人们都已经开始外出了吗？还是有什么其他的原因呢？

“分别可是世间常态，”爷爷说，“你们会长大，会有自己要追求的目标。如果有人愿意继承茶馆，那我一定会很高兴，但同时我也会十分愧疚。不能因为我自己的心愿，就将你们的梦想束缚住。年轻人嘛，愿意留下来的已经越来越少了。”爷爷的感叹并非空穴来风，而是长久以来的观察得出的结论。

“没想到郗梓都已经毕业了，”山松忍不住发表他的感言，“一转眼九月就是中学生了，我也应该考虑考虑自己的出路了呢。”山松和欣灵之间只差一岁，如果欣灵还在上学的话，就要面临和他差不多的处境了。不过，留在茶馆也不是缓兵之计，爷爷也会有做不下去的那一天。尽管他希望有人能继承茶馆，但他大概更希望大家走出去。年轻人的未来不应该在这座日渐落寞的小镇中荒废，他们应该到外面去，寻找属于自己的归宿。

“恭喜你，郗梓，”陌漓面带微笑地说，“马上就要上初中了呢，到了初中就要比之前更加努力了哦。”不知不觉，从初中毕业也已经有三年了。对陌漓来说，那是段相当陌生的记忆。上课，补习，单调重复的事情充斥了整个初中。和许多孩子一样，陌漓只是听从父母的安排，尽力去完成任务，以回应父母的期待。那次争吵是他第一次和父母产生理念上的冲突，不过他也很高兴，父母理解并同意了他的选择。如果可以的话，他想让这段时间一直持续下去。再过一年，他就要和这些朝夕相处的人们说再见了呢。

“谢谢山松哥哥，谢谢陌漓哥哥，谢谢大家！”郗梓向众人表示感谢。这样温馨的场景，大概还是第一次。以往虽然也聚过，却没有那种温馨的感觉。在爷爷的授意下，大家就坐开席，餐桌上一派温馨的气氛。

“你们都长大了，不妨让我问你们一个问题，”只要是在餐桌上，人们就免不了会有谈论的话题。恰逢这时大家都在，爷爷便抛出这个问题，“你们以后都想做什么呢？”这样的问题通常是大人问小孩子的问题，不过欣灵他们不同。每个人的经历和境遇不同，各自怀着或多或少的伤痛，对这样的他们而言，茶馆就像是一个庇护所，孩子们则是嗷嗷待哺的雏鸟，期待有一天他们能够飞出庇护所，向着属于自己的天空前进。

“我希望，以后能去大城市里的大公司上班！”山松第一个抢道，“我现在更大的城市里，留下自己的足迹！”没有人捧腹大笑，每个人都在为他鼓掌。山松的愿望很简单也很强烈，那就是在大城市里，就像他的大学所在的那样的城市。如果终日拘泥于这一方小镇，视野和思想便都会狭隘。爷爷之所以能够淡看周遭，也是因为有着四处游历的经历。

“那个那个，我希望，我希望能够成为像欣灵姐姐和陌漓哥哥那样优秀的人！”郗梓高高地举起手，第二个说道。大概对她来说，陌漓和欣灵就是她最好的榜样，也是距离她最近的榜样。对于没出过小镇的郗梓来说，拥有一个榜样是非常有必要的。

“嗯，有目标。要努力哦，努力成为像他们一样优秀的人。”爷爷捋着胡子，眯起眼睛笑着对她说。不过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陌漓和欣灵的脸上露出了为难的神情。他们从未将自己的过去讲给爷爷之外的人听，所以郗梓并不知道他们的难处。而让郗梓成为像他们这样的人，这是他们无法接受的。对郗梓来说，她理应得到更多的温暖和幸福，应该成为一个幸福的人，而不是像他们这样迷茫的、失去自我的人——他们根本不优秀，一点也不。

“我希望，能够到小镇外面去见见世面。”小曦也说出她的愿望。对于从小生活在这里的孩子们来说，能够走出小镇是一个可望而不可及的心愿。受限于家庭条件，许多孩子的父母必须外出打工，而且由于工作繁忙，没有时间照顾孩子，他们便被留在了小镇里。他们的父母期望能够早日带孩子和老人进城生活，一直在为此攒钱。打工虽然慢，但还是能够有稳定的收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孩子们在苦苦等待父母，老人们苦苦等待着孩子，而作为家庭的顶梁柱的他们，却只能一遍一遍用信件向他们诉说歉意。有一段时间，小曦的家庭也处在这样的境况下，她也非常想念爸爸妈妈。但是后来，父母似乎意识到了陪伴的重要性，于是辞去外面的工作，在小镇里找了份工作维持生活。算上先前的积蓄，生活不成问题。不过，和已经出去过的爸爸妈妈相比，她对外面的世界还一无所知。小时候每次父母回来，他们都会给她讲在城里的见闻和有趣的事情。渐渐地，她的心中萌生出一颗种子，一颗想要飘向小镇外面的种子。而很快就会到来的高考，正是她前往外面的一个转折点。

“希望你能够不断朝着自己的目标前进，矢志不渝，奔向梦想的终点。”爷爷为她送上真挚的祝福。对待孩子们，爷爷是一视同仁的。有时虽然说的不多，所有的心意却都已经倾注在那简短的话语中。小曦站起身，郑重地向爷爷鞠躬以表示感谢。

“接下来是你们了。”爷爷看着坐在他身旁的陌漓和欣灵说。令人意外的是，这两个人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默，而这也非常符合他们当下的处境。他们的梦想，究竟是什么呢？少年为此而来，而少女则在此等待能够为她带来目标的人。看上去原本毫不相干的两个人，彼此间的距离却在一点一点地靠近，成为心灵上的挚友。

“没关系的，说吧，”山松鼓励道，“无论是什么样的梦想，都值得尊重。”

“陌漓哥哥和欣灵姐姐的梦想，是不是要比我们的远大得多呢？”

“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不说话了啊……”

“大家都在等你们呢，”爷爷捋着胡子，看着少年和少女说，“你们不也正是为了这个，而选择留在这里的吗？”这句话仿佛点醒了两人，但他们仍然开不了口——在日复一日的劳动中，他们却不曾想过，自己究竟想要些什么。

“我希望……能够和大家一起，找到前进的目标，”犹豫再三，陌漓终于开口道，“或许我能够和大家一起的时间不多了，但我想让每分每秒都成为珍贵的回忆。”少年的话赢得了伙伴们的掌声，一方面是为他的目标鼓掌，另一方面则是为他的勇气而喝彩。

“希望你也能够实现目标，不虚此行。”爷爷鼓励道。两年的时间已经匆匆走完了一半，但陌漓已经不再是原地踏步。经过一封封信件的洗礼，少年对人心有了更多的认识。他期待在不久的将来，当自己回到生活的那个地方时，能够将自己的感悟应用在生活中，转化为实际的行动，以此向父母证明他学有所成。

“谢谢爷爷。”他谦虚地向爷爷道谢。

“欣灵呢，你也应该有想说的吧？”大家的目光全部集中在了少女的身上。一直以来，欣灵的真实想法都是个谜，她也是平时在茶馆里话最少的那个。

“说出来嘛，没关系的，”山松鼓励她，“没有人会嘲笑，没有人会嫉妒，也不会有人因此而对你另眼相待。”面对山松的盛情邀请，欣灵却依然在犹豫。甚至她自己都不清楚，自己究竟希望得到什么。生活在这片屋檐下，自己真实的心意究竟是怎样的，她对此一无所知。

“欣灵姐姐……”看着欣灵犹豫的神情，郗梓似乎有些动容。明明其乐融融的餐会，因为欣灵的回答而让气氛变得十分尴尬。不过，没有人会因此责怪她。

“我……”面对坐在四周的伙伴，欣灵依旧难以开口。少女羞愧地低下头，似乎在为自己的行为做无声的道歉。陌漓担忧地看着欣灵，想知道她现在究竟是怎样的心情。

“如果执意不肯的话，不说也没关系，”似乎意识到事情正在逐渐变得无法挽回，爷爷终于开口道，“不过，发自内心地说，我还是希望能够听到你的回答。”欣灵依旧低着头，她明白爷爷的想法，只是关于这一点，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所谓的意义，似乎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听过爷爷的一番话，大家也不再拘泥于这个话题，继续享用食物。

散席时，陌漓注意到刚刚还笑着的山松面色忽然变得非常凝重，似乎在为什么事苦恼着。他的步子很快，似乎不想让其他人发现。大概除了陌漓，其他人并没有注意到他身上的异样。爷爷和欣灵在后厨收拾碗筷，郗梓正在和小曦讨论她憧憬的初中生活，因而他们都没有注意到山松的异样。陌漓没有追过去，只是默默地目送他离开。

“山松他，也有自己的难处吧。”陌漓感叹似地说。这个在他看来非常阳光的大男孩，究竟遇到了什么样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