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芽之旅》——新海诚的一部全新的集大成之作，是継《你的名字。》和《天子之子》后“灾难三部曲”的最后一部。如果说《你的名字。》描写的是灾难发生前如何去避免的故事，《天气之子》描写的是灾难发生时如何拯救自己的故事，那么《铃芽之旅》想展现的则是人们在经历过灾难的洗礼后如何救赎自己并走出灾难阴影的故事。

本作秉承着新海诚一向借助日本神话故事引入故事的理念。在日本的神话中，天钿女命是一位通过自己的舞蹈使躲藏起来的太阳神天照大神从岩户石门中出现从而拯救了世间的巫女，而天钿女命（uzume）则与铃芽（suzume）仅有一个字母之差，“岩户铃芽”便由此得名。而男主角宗像草太则得名于天照大神的三位女儿，即宗像三女神。

(资料图)

笔者看来，《铃芽之旅》整个故事表现得十分流畅且抓人眼球。电影在沉重的叙事背景下穿插着许多令人忍俊的桥段与细节，并且在类似于公路片的各种单元剧的衔接处理上也显得十分自然，给人的印象和观感很不错。那么对于这部影片叙事脉络，笔者分出了几条线路并做出了如下的梳理。第一条线：在十二年前的大地震中失去母亲的主人公铃芽自身的旅行见闻与成长的历程，即成长线；第二条线：铃芽与变成椅子的草太之间互相拯救的故事，即爱情线；第三条线：铃芽与收养自己的环姨妈间相互理解并放下芥蒂接受对方的故事，即亲情线。

我，就是你的明天

《铃芽之旅》这部影片的背景取自2011年3月11日发生的东日本大地震，影片中多次通过铃芽与环姨妈的话语以及小铃芽的图画日记印证了这一点，而主人公岩户铃芽则是这场灾难的幸存者。影片开头凌驾于房屋之上的船体看似荒诞奇幻，却恰恰显示了大地震对人们的生活造成的毁灭性打击。时间来到十二年后，虽然铃芽早已被环姨妈收养并生活在一起，她的心里始终有对那场灾难的芥蒂。怀着对身为护士的妈妈的憧憬，铃芽在高中学业之外还仔细学习着护理师方面的书籍。而在鬼使神差般地发现温泉街废墟的门并拔出要石后，属于铃芽的成长之旅变开始了。

关于大臣这个名字，在日本古代属于一种官职并分为左大臣和右大臣并且左大臣的地位略高于右大臣，而映射到故事中瘦小的白猫便是右大臣，相对巨大的黑猫则对应左大臣。也许有人会认为大臣是自私且带有恶意的，实则恰恰相反。结合全剧来看，大臣是最为单纯的存在，它因铃芽解除了封印并饲喂它而萌发了和铃芽生活在一起的念想，进而把男主封印在椅子中；会因为草太一步步走向深渊而高兴，会因为铃芽的一句“最讨厌你了”而垂头丧气；会温柔地闭上铃芽的眼并变身保护铃芽免于伤害；还会因铃芽衷心的感谢重新容光焕发继续冒险......大臣的种种行为简直就是为其配音的9岁小女孩会干的事，而它也一次次指引铃芽关上一路上的往门，是串联故事主线不可或缺的角色。

“思而复思，祈唤日不见之神，祈唤祖祖代代之土地神，此山此河，承恩已久，不胜感激，诚惶诚恐，诚惶诚恐，谨遵神旨，予以奉还”，每当这句话出现时，温泉街的热闹、游乐园的欢笑、学校的平静便浮现在脑海中，这是铃芽未曾经历过的情景，也是每一座废墟的记忆。铃芽从第一次见到草太关门时的震惊、不解变成帮助与支持，她不想再次重复这种失去，这种痛苦的、难以忘却的心灵裂纹。爱媛的千果在睡觉时曾说过“感觉你在做一件很重要的事啊”，神户的瑠美在离别之际赠送的旅行帽，这是一种理解与鼓励，铃芽真切地从相识仅不到一天的人们身上感受到了世间的善意。于是，铃芽提起自信，前往旅途的倒数第二站——东京。

在东京的蚓厄的强势扩张下，左大臣被冲了出来化身为猫。铃芽登上巨大的蚓厄顶端时，草太已被冻住变成真正的要石，此刻的铃芽内心是纠结的。她不愿舍弃这个陪她一起旅行的旅伴，又不愿意蚓厄落地造成更大的灾害，回想起自己的经历，铃芽无法接受如此多的伤亡，便用力地将椅子插进蚓厄中。在整个“关门”的过程中，铃芽经历了以往无法想象的事情，遇到了各式各样的人，体会到了刻骨铭心的情感。如此这般，在乘坐芹泽的车途中突然跳车前往高处眺望远方的景色时，铃芽发出了感叹：“这里好漂亮！”这是她以往从未见过的景色，因为这是从地震的阴影中、从废墟的残骸中重整旗鼓、奋力前进的景色。与她幼年记忆中的破败、可怕的氛围不同，此时此处，无时不刻透露着安静、祥和与欣欣向荣的景色。铃芽被深深地震撼了，心里也涌现出守护这般景色的情感，不可名状，却又萦绕心头。

终于来到了自己阔别多年的东北老家，浮现出了小时候玩耍的情景，既陌生又熟悉，既害怕又好奇。当写着“铃芽的宝贝”的小盒子被打开后，翻到久远的图画日记的被涂黑的那一页，仿佛一切时间都凝固在十二年前那场灾难中。十二年，静静地在这里记录着这一切。终于，铃芽勇敢地与过去的自己告别，大臣也终于明白了自己的使命：想要帮助铃芽就要让自己重新变回要石。于是，义无反顾地跳入往门，那十二年前的往门，包含世间一切时间的神圣之地——常世。

最后的最后，铃芽见到了小时候的自己，仿佛是命运的感召，幼时已经模糊的记忆霎时全部涌现在脑海中。三条腿的残缺的椅子，竟是通过这样的奇妙轮回重新回到自己的手中。小铃芽熟练地说着关于妈妈的一切信息，可怜又可叹，此刻，无需多言。突然出现的椅子，关于妈妈的记忆，关于制作椅子的记忆，早已化作蝴蝶萦绕在铃芽每个醒来的早晨，上学的路中，梦中的常世花园。

“听我说，铃芽。不管你现在有多悲伤，铃芽以后都会好好长大成人哦。所以别再担心了，未来并不可怕。你以后还会喜欢上别人，你也会遇到很多非常喜欢你的人。虽然现在你觉得世界一片黑暗，但黎明终将到来，你会在阳光之下长大成人。未来一定是这样的，因为那是已经注定好的事了。”铃芽彻底与过去的自己作了告别，并给予年幼的自己希望与勇气。她将自己以前最爱、现在最爱、将来也会是最爱的椅子交给了小铃芽，承载着自己的美好、痛苦等一众情感寄托的黄色的、缺腿的、不知嘴的具体位置的椅子，再见。

“我就是，铃芽的，明天。”铃芽如此说道。

希望你不会再做可怕的梦

十二年前，环姨妈绝望又惊喜地发现了在废墟中游荡的小铃芽，在风雪中紧紧抱住她冰凉的身体，“做我的孩子吧”。

诚然，在新海诚的作品中，爱情是占绝对大头的，但在《铃芽之旅》中，导演却摆脱了这个标签，于是，环姨妈与铃芽的故事便诞生了。剧中，环姨妈对铃芽的关心简直满溢出荧屏。在温泉废墟地震后，环姨妈马上赶回家中查看铃芽的情况；在家和办公室里，环姨妈摆满了与铃芽小时候、长大的合照；在得知铃芽有离家出走的嫌疑后，环姨妈立刻发出很多条很长很长的信息并买票前往铃芽所在地......新海诚细腻的表达，总是藏在这些微不足道、细思后又深觉冲击的细节中。

新海诚在环姨妈的特典中曾提过铃芽初入位于九州的环姨妈的家时异常开朗，在学校与街坊邻居中交了不少朋友。然而在撕下这层伪装后，小铃芽整日与椅子为伴，对着椅子自言自语。环姨妈方才知晓这异样感从何而来，这么多年来，自己与铃芽一直有一层厚厚的隔阂，看似亲如一家人，实则心里是拘谨并抵触的。铃芽为自己浪费了环姨妈的青春时光而感到自责，但面对来自环姨妈沉重的爱，铃芽时常感到喘不过气，甚至让她一度认为自己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间。她们二人在生活中虽然都带着笑意，但彼此都没发把真心话说出来，疏远感与内心的纠葛伴随了十二年。而这一切的悲伤、不解、愤怒，在雨中的休息站爆发了。环姨妈面对看似叛逆的铃芽，在左大臣的控制下，说出了深藏心底却又难以启齿的伤人话语。面对不知实情或者算说了实情也不会被认同的姨妈，“你对我的爱太过沉重了！”铃芽罕见地大叫起来。此时在车里的大臣冲着环姨妈的方向嘶叫着，像是铃芽一般，对环姨妈身后的左大臣表达不满。铃芽和姨妈，大臣和左大臣，在奇妙的同调中，形成了共振。最终，左大臣为大臣舔舐毛皮，环姨妈也不顾遥远的二十公里，载着铃芽骑向老家的方向，而铃芽，则拥抱着她最爱的姨妈。

环姨妈始终如一地深爱着铃芽，尽管带着孩子的她难以找到对象，尽管这只是姐姐的孩子，尽管她独自一人不辞辛劳地工作并坐到了渔业协会管理的位置却没人能真切理解她的不易；铃芽从心底感激环姨妈，这个从地狱将自己救回的人，这个无微不至地关爱着自己的人，这个无论自己犯什么错误都能原谅自己的人，这个自己深爱着的人。尽管两人将心底最肮脏、最丑陋、最真实却难以言说的话说出，但这绝不是全部，名为亲情的爱早已在二人之中生根发芽并将坚实地生长、成长，直至永远。

去喜欢的人那里

爱情，永远是新海诚的电影中永恒且不可分割的元素。关于本作《铃芽之旅》的感情线，笔者将进行详细的分析。看似相比《你的名字。》、《天气之子》甚至《秒速五厘米》来说倍显单薄的感情线，究竟隐藏着哪些伏笔与暗示呢？

铃芽骑着自行车与男主角草太第一次在坡道相遇时，便被他深深地吸引了。诚然，一见钟情当然占有一大部分因素，但联系影片开头的画面，小铃芽在幼年误入常世见到了未来的自己与草太，铃芽身着他的长白大衣，披肩散发，神似草太，而这一印象也洇入铃芽的潜意识中。从这一点来看，铃芽对草太的相遇，更多的是一种旧识相见、似曾相识的感觉。当铃芽拔出温泉废墟的要石释放了蚓厄并引发地震后，见到前来关门的草太时，她的内心是错愕、惊恐的。铃芽终于下定决心用实际行动补偿这份损失，她选择协助草太进行关门。而后铃芽想要收养大臣却误害草太被封印在椅子里，由此贯穿整个影片的“旅”便是基于铃芽对草太的自责与愧疚展开的。

关于男主草太，在铃芽造访之际其楼下的老太太和外国店员夸赞他为人风趣，很受欢迎。进入房间便能发现满是教师相关书籍与地理志和地图，桌子上还有许多做过的笔记，足以见得草太在对未来憧憬的教师职业的努力和对家族行业闭门师的重视与负责。他的好基友芹泽因为找不到草太急得焦头烂额谎称草太欠了自己两万块钱而驱车寻找他。整部影片中虽然对草太身为人形时的描绘少之又少，但新海诚借助其他角色之手刻画出了一个鲜明的男主形象。而铃芽作为见证了这一切的人，感受到了草太的魅力进而产生情愫也就不奇怪了。

当关闭了爱媛的往门后，铃芽对草太说：“我们是不是很厉害！”；当铃芽在神户的往门中几近踏空掉落时，草太唤醒了她；当在东京蚓厄的最顶端，草太在被冻住前的最后一句“因为能够遇见你”，铃芽悲伤地哭喊着，草太先生这次无论是坐、是拍还是亲都无法再唤醒了，而理智让铃芽选择牺牲草太，这是残酷又现实的选择。两人的旅程在此时陷入了停滞，但彼此的羁绊却在日渐增长。来到宗像羊朗的病房，面对草太爷爷的劝阻，“是死是活不过是命罢了，从小我就一直这么想”。明明自己是幸存者，却没有身为生者的自觉，铃芽从小到大内心一直处于这样一种无意义、漂泊的状态。而草太，是铃芽抓住的救命稻草，是铃芽前进的方向，是铃芽的梦想，让铃芽体会到了不同于与环姨妈之间的感情——爱情。在此之前，二者之间的关系更类似于同甘共苦、攻克难关的战友。于是，“没有草太先生的世界，我很害怕！”当然，这不仅仅是爱情宣言，也饱含了铃芽对已逝之人特别是母亲的思念。已经有了失去的痛苦体验，不再想体验第二次了，基于这份情感，铃芽对草太的爱意真诚又深切。这份爱情，是美好、纯粹的，虽然遥不可及，却弥足珍贵。这便是新海诚一直以来创作的简单而又理想的爱情。

在最后的往门前，“我出发了”“去哪里”“去喜欢的人那里”。铃芽终于在旅途中发现了自己的心意，是草太给予她面对世间一切、面对过去的自己的勇气。当铃芽用尽力气来到冰封王座，以用自己作为要石代替草太的决心拔出椅子时，大臣也终于明白铃芽想要的真正的东西，便使劲顶住椅子，即使半身被冻住也没有放弃。最终，在左大臣“借助人类之手封印蚓厄”的指引下，大臣与左大臣双双重新化为要石。“我深知命如蜉蝣，深知死亡如影随形，但此时此刻，哪怕再多一年，再多一日，再多一时也好，我辈仍愿人生得续！”在这片燃烧的末世中，铃芽与草太听到了旧时的声音，那是尘封许久的记忆，曾经生活着的人们的最朴素的心声。

后记

纵观整部影片，《铃芽之旅》绝对的主线便是那三条腿的椅子。当草太问起“为什么只有三条腿”时，“曾经弄丢过一次椅子，找到时就已经缺了一条腿了。”铃芽回答道。这把椅子即是大地震的见证者、亲历者，是铃芽因大地震造成的创伤而残破的内心的隐喻，也象征着铃芽失去母亲留下的心理创伤。当草太在摩天轮时“越来越适应这身体了”，虽令人发笑，却也恰恰证明了即使是缺了腿的椅子，依然能站、能跳、能跑，甚至能支撑起铃芽的重量。铃芽何尝不是呢？即使是已经破碎得七零八落的心灵，依旧能够被修复，重新爬起，重新站起。这把椅子，是对妈妈的思念，是和环姨妈的隔阂，是和草太的羁绊与爱，铃芽没有理由不振奋起来。十二年后再入往门，铃芽将这把饱含情感与寄托的椅子赠予年幼的自己，彻底与过去说告别。

日版《すずめの戸締まり》片名直译为《关上铃芽的门》，而国内正式版上映时译为《铃芽之旅》。笔者在观影时曾疑惑过，但当铃芽登上渡轮时便豁然开朗，原来这就是“旅”啊！国内翻译依旧延续新海诚前两部作品起名的简约而不简单的特点，这是一场旅行，一场心灵之旅，一场与过去的自己说再见的旅行。

笔者走出影院，感慨万千。新海诚的灾难三部曲，究竟带给人们怎样的思考？人类之于自然，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存在？在新海诚的作品中，樱花、和风、星空等自然元素随处可见，人们向往着这些美景。但大自然是绝对冷漠的，人类对于它无足轻重。当311大地震发生后的数日，在满目疮痍、毫无生机的城市里、乡野中，樱花毫不在意地照常盛开。

《铃芽之旅》是新海诚献给观众们的告慰信。铃芽从日常生活中前往离日常生活最远的地方——往门与死亡，从中找到生命的意义与每一个平常日子的可贵。在影片结尾的彩蛋中，芹泽修好了他的二手跑车，铃芽因睡觉而错过了心心念念的富士山，瑠美小姐与众人共同唱歌，最后的最后铃芽也兑现了诺言，再次与千果相聚互诉衷肠。剧集中的每一个人都在这次旅行中收获了对未来的希望与勇气。而在自然灾害中生还的、受过伤害与挫折的人们，终会摆脱无法释怀的自己，获得面对生活的力量，找到要石，关上自己的往门，再一次自信且勇敢地踏入平常的生活中。

未来早已注定，希望每个人能在每一个平常的日子里，都能坦然地说一句——“我回来了”。